书憾人

旧世界的残响(间章):外来者

阿西尼隐约感触到一束自上而下挥洒的暖意,引导她的意识从一场迷梦中苏醒;灰雾缭绕的世界在灵光下褪去苍白之壳,真实鲜明的色彩以洪泛之势涌来,洗出一片斑斓的天空。

斑斓的天空?

潜藏的疑惑在她21世纪的思维器官中孕育,新生的结晶体开始忠实地奉上新世界的景色。她的视力因中枢神经器官的重塑迅速恢复,但对视觉信号的处理却如行于泥沼一般缓慢;来自四肢的触觉反馈后知后觉地到来,让她在震惊中连一声感叹都无从发出:

这是地球?

天空不是她早已记忆模糊的蓝色,也不是单调哑然的死灰,也不是空虚压抑的苍白,而是一片片浑浊色彩交织的战场,如同一张扭曲的调色板;庞大、扭动、深邃的漩涡像凝滞的风眼一样嵌在天空的每一片空白上,日月星辰早已不见,取代它们作为光源的是一团团五彩漩涡核心的雷暴和烈火。

整个大地就像被一个展开的蜂巢覆盖住,每一个蜂窝都是一片难以描摹的混沌风暴,密密麻麻铺展于遥遥天际,如同一大片高悬的腐烂脏器。她穷极新生躯体赋予的目力,搜尽自己所知的一切知识,也无法理解所见所闻。

震惊持续了一瞬,她便用刚刚生长完毕、肤嫩如婴儿的双手捂住了双眼。垂头深呼吸,辛辣的浊气刺痛了她的喉腔,大地的样貌也透过指缝传来。

一片“森林”。

一株株数百米高的“巨树”拔地而起,向上生长的同时却并不分叉,只在顶端开出一团巨大的“花朵”;这些“花朵”就像畸形的神经球,镶嵌复杂回路的皮质层一圈圈铺展翻开,而核心里则生长出三条螺旋交织的“花蕊”,在高空中缓缓旋转。

每一株巨树几乎相隔等距,树根仿佛在地底扎深之后又窜出地表,汇聚成一片辐射的生态网络——阿西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视角很高,却能看清巨树根部的地貌——在纵横根系交织的庞大网络中,无数堆叠的模块显然是人工的造物,萤火般的微光和蠕动的小生物都潜形在网络深处,而且越来越清晰——

什么?

花了好一阵子,阿西尼才明白自己处于一场漫长的坠落之中!

从她恢复意识开始,她就在高空中下落,但她就像被安置在一个空气泡里,对风阻和重力加速度毫无反应,浑身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,而且还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——

好吧,等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下落的时候,她立马忘记自己该如何控制四肢的活动了。

“啊啊啊————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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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赞美刀客塔!”

露天的教堂内,亚玛希低诵一句,对着赐福者的雕像虔诚行礼。

这尊用神矿打造的雕像历经一百三十个天元、二十七个地元一直屹立于此,与圣树一同见证着众邦的兴衰起落。在那些蒙受圣恩的长者口中,这尊雕像是在赐福者赐予圣树之种十个地元后,由七位初代大工造一同完成的。

亚玛希仰望着这尊据说能够代替赐福者目光的雕像,为林邦下半纪的安定繁荣做出祷告。她祈祷自己能够早点通过侍奉圣树的考核,祈祷当代大工造认可她战士的身份,也祈祷可以早点还清家中的债务。

赐福者圣刀客塔身披一件黑袍,目光隐藏在帽檐和面罩之后,双手隐入两腰的口袋,微微低头。悠久时光沉淀的古老气息,在清晨的环境中格外肃穆幽深,万观天今日也如此宁煦,让亚玛希的思绪飘向古老的历史。

在万观天之前的亘古纪元里,地人生活在无止境的堕落与毁灭中;他们无休无止地亵渎主赐予的荣誉,最终令主彻底失望。

主闭上自己的左眼,名为“桑”的长子抛弃了地人;主闭上自己的右眼,名为“穆”的长女也不再现身;主发出悠长的叹息,亿万的天使越过桑和穆的坐席,化身为万观天,审视判决地人一切罪行。

漫长的审判之中,主决定创作新的造物。主再次赐予造物人类之名,并让赐福者带领他们越过千山万水,前往新的乐土。

传说赐福者引领人类走入光明之地前,教导众人说:凡要称我名的,便呼刀客塔,我自听到。大工造讲经的时候解释过,刀客塔的含义是智慧、伟力、进取与仁慈;正如主命祂将这些宝物赐予新人,祂以此为祂的号。

万观天在光明之地外铺设了无垠的火海,焚烧一切不洁之灵;圣刀客塔赐予七个圣徒智慧,为大工造,引领他们修筑方舟。

火海之上,赐福者诵念主的名字,千丈火墙为之而开,方舟载着神的宠儿越过天使的考验,在光明之地生息,永不重蹈覆辙。

光明之地,圣刀客塔赐予圣树,佑人类无饥寒之苦,而后回到主的身边。万观天将继续审视新人的行为,时刻准备在新人堕落之时,毁灭圣树的护佑。

亚玛希知道,赐福者深爱人类。造像之行为众天使所不容,故圣刀客塔的塑像必须抹去面貌;尽管如此,圣刀客塔仍将透过这尊塑像凝视着新人的历史与文明,在审判重临前发出警示。

透过兜帽和面罩,亚玛希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仁慈与智慧。祂是新人类的教导者,是为新人类与众天使为敌的救主;主的伟大无穷无尽,但赐福者的义行依刻骨铭心。

她再次行礼,晨光温和,宁静悠远,偶有鸟鸣虫声,却也平增幽趣……

只不过这鸟鸣似乎是绵长不绝,尖细过度,而且越来越大,自上而下——

咣当!

一只大鸟坠入露天的教堂,沉重的轰鸣后是一团飞扬的烟雾;巨大的冲击力把亚玛希直接掀到了门外,一阵大呼小叫外加头晕眼花之后,亚玛希在诸多参拜者、教士和巡林员的簇拥和搀扶中站起,然后和他们一样目瞪口呆地盯住了眼前的景象:

历经一百三十个天元、二十七个地元一直屹立于此,用神矿打造,七位初代大工造祝福的圣刀客塔像,没了!

大坑之中,一只灰头土脸的“大鸟”挣扎着爬起,与他们四目相对。

万观天在上。亚玛希心中默念。审判日这就来了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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