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憾人

纸片人构建手册(3)

剑姬盯着被三十三条金色锁链穿透脊椎,钉在铁壁上的男人。

他低垂着头,像在沉睡,银色的血迹似乎尚未干涸,从心口向下一路铺陈着闪亮的反光。

按照镜主的设计,每在流金河的回旋中凝聚三十个时间粒,对这个囚徒的控制措施就会刷新一次。那时,直连脑髓的锁链就会抽取他的一部分灵体,保证囚徒的意识无法协调术力的运转。

显然,那个和观者一同赴身森罗的女人失算了。自剑姬苏醒并进入此地已经过去了七分钟,用于维系思念体存在状态的逆态仪轨消耗了不下四百个时间粒,可本该进入周期性活跃的监牢禁制却像哑火了一样。剑姬把烦躁的情绪倾泻在越发绚烂凌厉的剑花上,空中迸发的细微碎裂声彰显着她卓越的空间派系造诣。

她知道眼前的囚徒和那小喇叭不是一个人——动作的细节、用词的习惯、行为的模式,处处都透露着惊人的违和感。可正如她亲眼在亚修身上看到的,同样的灵魂本质可以在不同环境的触媒下,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光彩,甚至足以让她试着去理解观者潜在的那么一丝可塑性;眼前这个不知用什么手段规避了惩戒措施的生物,也完全可能是某一种和观者同源的存在。

她看着他抬起头,双眼在阴影中锁定了自己。

“其实方法很简单,没什么出奇的。这个禁制的作用机制是用物理手段刺激我的神经兴奋,在突破阈值之后诱导人工术灵的共鸣。”男人读出了剑姬的疑惑,眼里闪着狡黠之色。“不愧是幽兰,疼的要死呢。

知道么,给我下这种手段,恰恰说明了她自己最怕什么。”

剑姬已经压制的烦躁又开始涌现出来,但这个充满违和感的家伙没有继续卖关子:“我只要视这种周期性的疼痛为肌肉活动的一部分,让自己心态一直平静就行了,这不是普通人稍微努力就能忍受的程度吗?你瞧,她不屑一顾的敌人比她自己都更了解她的致命弱点。”

在剑姬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对话的主导权之前,“观者”的话匣子已经失去了合拢的可能。“真正给我麻烦的是这个小房间本身。很厉害嘛,这里的每一处空间实际上都是那个人工术灵的一部分,包括我自己在内。我的灵魂与其说是囚禁在这里,不如说被嫁接构成了共生关系,只要他愿意,想怎么折腾我都行。哪怕以我的角度来看,这种技术也有点过于邪恶了,是血月的老大哥们给了他太多阴影吗?你说呢?”

他对我们的计划知道多少?剑姬压下说话的欲望,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该临时担起拷问官的职责。这项工作一般都是魔女的专属,那个疯子也常常以此为乐;可自剑姬第一次见到囚徒起,魔女就再也没来过这间小牢房。

“这么不愿意说话吗?如果是福音——或者说黑魔还在,处于这种情况,她们应该会比你更有创意才对——拷问是一门心理学的艺术,你过去靠着奇迹作弊可算不上经验十足。”

囚徒那张和亚修一模一样的脸开始流转着恶意:“死狂剑姬,你既不能坦然面对寂灭,也不能乐意拥抱疯狂,现在连剑都舞不利索——你正变得越来越徒有其表呢——”

噌!

“他从没说过我们不能杀你。”剑姬血红的眼眸正在浮起冰霜,有力的手腕在优雅翻转中,带着剑刃一寸寸周游于囚徒的胸口,搅动着囚徒的肺泡。“我们也没有服从他命令的必要。”

美丽的眼睛中,倒映着囚徒明显苍白的面容,和渗出嘴角的银血。剑姬的声音毫无温度:“你或许是虚境制造的生物,或许是平行时空的投影,或许是那恶魔准备的手段……

可在大放厥词之前,你或许该想想当下有没有这个资格。” 

剑姬盯着囚徒,有种古怪的期待感。实际上,从观者专门将囚徒扣在这里,花了无数心思设置禁制的时候,她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来历有问题。她猜测着她能在对方脸上观察到的下一个表情是什么,然后顺手制造着更加剧烈的痛苦。

回应她的是一串笑声。

“控制自己的胸腔结构,让重要组织顺着锐器的方向避开,没什么好奇怪的吧?”笑意仍在,囚徒歪着头舔走唇边的血滴:“你似乎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奇迹啊,是因为剑姬愿意依赖的只有单纯的剑么?你的人物深度好像又有挖掘的空间了。”

“你是谁?”

“这么急不可耐吗?如果敌人的意志还没有在第一轮拷问中折服,提前发问只会给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和自我感动的勇气呐……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,是因为——”

“你是谁!”

“——你那人屠百万的名声让敌人提前丧失了斗志,以至于你不愿意学习更加精巧的技术了——”

“……你是谁?”

“——因为你不再需要揣测对方的心理,不再需要揣摩对方的意图,剑的世界里简化了那些在你看来冗余无用的东西——于是你把曾经的理想和昔日的自己一起斩灭了,不是吗?”

寂静之中,没有人期待对方的破防。

“好吧,我看出来再扯皮下去你就打算割我的舌头了,等我祈求你让它长回来。”囚徒似乎觉得无趣,撇了撇嘴。“不过我不需要舌头也能说话哦……好嘛,神尸在上,别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。”

剑姬感觉有点无力,不过她也懒得多费口舌。一番意义不大的纠缠让她差不多摸清了接下来的谈话该怎么进行,于是她干脆利落地收剑入鞘,顺便修复了自己留下的伤势。

“你是不是在想,他故意让你来探知我的反应?你现在的选择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?”囚徒的语气正经了很多。“越迂回的控制越低效,精妙的计划并不会规划每一处细节,而是容纳每一种失误——所以别搞得好像总有个幕后黑手在掌控你的行为,人家只是预料了你的行为而已。”

囚徒兴致盎然,眼光扫过剑姬的每一处情绪波动:“我知道,这才是你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。”

已经开始翻白眼的剑姬直接幻化出一张雕花高背椅,很自然地坐上去:“故弄玄虚只会让我对你的评价越来越低。”

“好吧,你打算怎么称呼我?你不会觉得这没有必要吧?”囚徒心口的伤痕并没有被剑姬治愈,隐约可见银色的光流在他的胸膛中构筑着奇妙的旋环。“亚修和希斯都让观众们和特定形象绑定了,我目前似乎也没有占用这个名字的理由——”

“你并不来自我们的国度?”

囚徒沉默了一会,似乎对剑姬突然高明起来的话术有些惊讶。“很好的问题,不过我的回答恐怕对不起这份期待。我当然来自我们的国度,比他更有资格说自己是本地人。”

假设这个答案是真的,可以排除魔女之前的一半推测——剑姬的大脑飞快转动,把后半句话引出的可能性也咀嚼了一番,然后更加认真地提问:“你为什么愿意和我交流?”

这一次囚徒答得很快:“人造术灵的共感控制会记录这里的一切。”

也就是说,他只是在借助我向观者传递信息?

剑姬未做停留,冷静地继续发问:“你是否在神主的授意或介入下入侵了这里?”

囚徒眨了眨眼睛:“不是。我可以直接告诉你,我没有对你们的计划搞破坏的打算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主动接触魔女?”

“说不定是因为她最恨亚修希斯呢?”

“你已经预知了现在的处境吗?”

“就算为了面子我也不能说No,哈。”

“你和亚修——”

“那还不如提个更有水准的问题。”

“……你在上一纪时就存在了么?”

“不如说比上一纪还要早些,但谁说得准呢?”

“你和观者曾经有过接触吗?”

“狭义上没有,广义上无此必要。”

……

剑姬感觉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,但更大的荒谬感阻止了这个念头的进一步推论。本想沿着自己预设的路径继续提问,可她突然想到一个早该想到的问题——

囚徒对他们的了解似乎多的过分,而她目前并没有可以作为筹码的信息。单纯的折磨并不是剑姬的喜好,而她也拿不出什么可以让对方主动掏出情报的东西。现在这样似乎还不如他一开始滔滔不绝的样子,那样一来她还能带回更多可供分析的信息,而不是任由对方诱导自己的问题。

见鬼,魔女为什么不自己来?

仿佛看出她的犹豫,囚徒活动了一下肩膀——天知道他是怎么在这种状态下做到的——眼神也变得慵懒起来。

突然,剑姬想到了一个突破口。她沉吟了一会,挥剑在空中勾勒起来,一组华丽又严谨的符号被术力塑形出来,排成一行文字。

囚徒的目光变得奇异起来,很难看出有没有演戏的成分。他盯着浮现而出的简体字看了一会儿,最终得出结论。

“好丑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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